種花的婆婆-生活
一個天氣晴朗的早上,我到附近的郵筒投寄信件,回來的路上,發現家旁邊的空地上,有一位老婆婆背對著我蹲著。
老婆婆穿著灰色毛坎肩,頭上裹著布手巾,腳上趿著草鞋。她佝僂著瘦小的身體蹲在地上,正用一把玩具般的園藝小鐵鏟刨土。像是住在這附近的老人,但是這一片住宅區的人家太多,老婆婆看上去有點兒面生。
刨完土后,她將滿是皺紋的手插進圍裙的口袋,掏出種子一樣的東西播撒起來。如老鳥般的老婆婆手里撒出的是什么植物的種子,又能結出什么樣的果實呢?這些疑問一直留在我的心里,揮之不去。
過了幾天,我走在住宅區里的下坡道上,發現在正對坡道的梯田狀的空地角落里,又晃動著那個穿著灰色毛坎肩的背影。她正在拔去空地上的一部分雜草。陽光溫暖地照在老人的后背上,她全神貫注地耕種,頭上裹著的手巾遮住了大部分臉,我只能推測她的年齡應是大大超過了七十歲。
不一會兒,這一小塊兒土地平整好了,老婆婆又開始了向空中拋撒東西的動作,她在播種,看不見的種子沙沙地從手中降落到地面。我和女兒朋子提起老婆婆的事,她倒是很清楚相關的情況,點著頭說:“啊,就是那個‘播種婆婆’呀。她在整個住宅區的空地上撒花種喲。”
“在別人的地里?”
“就是。聽說她要是在自己家的院子里整地,會被家里人罵,所以才去別的地方拔草種東西。”
打聽后,我知道老婆婆住在離我家三條街遠的地方,家中寬闊的庭院里鋪滿了小卵石,整齊地栽種著專業花匠修整過的松樹之類植物。在那個家里,似乎不需要老婆婆那雙滿是皺紋的手,這雙手就在住宅區的空地上撇開主人,一廂情愿地到處耕種起來。
有一天,我和老婆婆在路上擦肩而過,我第一次看清了那頭巾下的臉龐。老婆婆滿臉都是波浪形的皺紋,它們柔和而穩妥地包裹著眼睛和嘴巴。她臉上一點都看不出在家中經受的孤獨,散發著一種泥人般的質樸氣息。老婆婆對著我微微一笑,點了點頭,也許她對走過身邊的每個人都這樣打招呼。即使在微笑,那泥人般的表情也沒有太大變化:沒有血色的薄嘴唇向兩邊稍稍一咧,細細的眼睛瞇成了一條縫。
夏末時節,附近的人家紛紛傳說老婆婆家的媳婦移情別戀,從那時起,就看不見老婆婆了。一天下午,我到山下的鎮子辦事,路過老婆婆家門前,很難得地看見大門緊閉。我和從中學放學回來的女兒說了這個情況,女兒放低聲音說:“搬家啦。那家的媳婦離開家后,老婆婆的兒子帶著女兒還有老婆婆,買了別的房子搬走了。”
那年的秋天比往年來得早,早早地吹起了涼爽的秋風。這時候,老婆婆平整過的空地上,全都齊齊地開出了大波斯菊的花朵,不管走上哪條路,都會經過有空地的地方,那里必定開滿了一簇簇淡紅色和白色的大波斯菊。
大波斯菊仿佛是開在空中的花,花莖長長的,花朵在空中隨風搖擺。從花莖和葉片間的空隙,能看見花叢對面的屋宅、矮墻、道路等風景。
那個秋天,住宅區的空地上都開滿了大波斯菊。懸浮在空中的一簇簇大波斯菊,讓那些長滿雜草、到處是清涼飲料空罐和垃圾的無主空地煥發出了異彩。
我想給家里的花瓶插上些大波斯菊,傍晚時分和女兒拿著剪刀來到旁邊的空地。我剪花枝的時候,朋子在對面模仿起“播種婆婆”來。她先把手伸進口袋里,喊一聲“喲嗬——”,做出撒向空中的動作,嘴里還念念有詞:“花兒,開放吧!”
看不見的植物種子紛紛揚揚地從朋子手中撒向傍晚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