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香-文苑
←一→
我在讀帕特里克·聚斯金德的《香水》,此刻是中午,正坐在一棵銀杏樹下的草地上。
銀杏葉正在變黃,葉尖有了燒焦般的痕跡。南方的秋葉,不像北方的那樣黃得徹底,還沒被霜色染透,就很不自信地凋落了。
草叢和落葉散發著秋天該有的味道,有著一份沉寂,有著時間的悠遠。這是植物的清香,隱忍、干凈,仿佛一個懷抱。
割草機割過的草地,氣味更加濃郁芬芳,我使勁呼吸,想吸進肺腑里,永久保存。
如果氣味可以保存,我會選暮春的香樟,秋天的桂花,森林、青苔的味道,雨滴、云朵、月亮的味道,糧食、蔬菜、水果的味道,愛情的味道……
←二→
我的味道,一開始是鄉村的泥土味、草堆的柴火味,那是我來到人間熏染到的第一種味道。長大一些后,有了勞動的汗味,還有來自精神和物質雙重匱乏的饑餓的味道。
完全長大后,我住在城市里,城市里的味道很復雜,什么味都有。我告誡自己:一個人身上雖然不能有太多的味道,但也不能沒有味道,沒有味道就是沒有根。
我開始四處游走,喜歡上了異鄉的味道,也重新找回了我所需要的泥土和植物的味道。
←三→
邂逅一個人,其實是邂逅一種氣味。
最好的邂逅,是遇到對味的人。
喜歡、拒絕、厭惡、迷戀或者陶醉,全在于氣息相通相融的認同感。
在丑陋面前,在美面前,人可以閉上眼睛、嘴巴,捂上耳朵,卻不能逃避味道,因為味道與呼吸同在。呼吸的時候,味道就滲進去了。只要活著,就無法拒絕味道,味道直接滲進人心,決定愛恨。
張愛玲筆下,王嬌蕊趁佟振保不在時,坐在他的大衣旁,讓衣服上的香煙味來籠罩自己——卻還不夠,索性點起他吸剩的香煙。
“想念你白色襪子,和你身上的味道。我想念你的吻,和手指淡淡煙草味道。記憶中曾被愛的味道……”
她走后,他說不想打掃房間,要留住她的氣息。幾個字勝過千言,讓她眼底滾過一股溫熱。
情在,氣味在。
←四→
當你不能夠再擁有,你唯一可以做的,就是令自己不要忘記。
愛情就是《香水》中的格雷諾耶調制的那瓶香水,使入迷醉并依賴,習慣了就再也離不開。它具有揮發性,敞開瓶口太浪費,可捂著也不合適,總之,太遠、太近、太甜、太澀都不好。
然而,再神奇的香水終乃身外之物,也會用光,薛寶釵的“冷香丸”也非尋常所得,所以還是得調制一款適合自己的味道,淡味、淺語、素心,真好。
一個心思簡靜、飲食清淡、傾心于遠方、穿梭于植物和書本之間的人,身上總不會有太重的濁氣。簾卷西風,有暗香盈袖——就是它了。暗香,有薄荷的清涼,仿佛一條隱秘的道路,抵抗人世間無味的熱鬧和乏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