科學教你不惑、不憂、不懼-人生
2023年7月,中科院院士、中科院量子信息與量子科技創新研究院院長潘建偉被邀參加清華經管學院畢業典禮。演講中,潘建偉從個人經歷出發,深入淺出地闡釋了科學的價值,被贊“2023年最好的演講”。
說到科學的價值,我并不想介紹一些艱深的原理,告訴你某個定理、定律多么厲害。在我看來,科學的首要價值,對于個人而言,它是賴以達到內心寧靜的最可靠途徑。內心寧靜的最大敵人,其實就是恐懼和憂慮。人為什么會感到恐懼、憂慮?皆源于未知。所以人始以來,我們就一直在追問:“我們從哪里來?到哪里去?”
之前這些問題,我們只能在宗教的范疇來解決。因此,愛因斯坦在少年時代深深地信仰宗教。但在他12歲那年,他的這種信仰突然中止了,由于讀了通俗的科學書籍,他很快明白《圣經》里的故事有許多不可能是真實的。
隨著科學的發展,到了20世紀,相對論和量子力學的誕生,終于從現實上而不僅僅是從精神上解釋了宇宙的起源和演化。相對論和量子力學告訴我們,在一百幾十億年前,由于量子漲落,一個“奇點”發生了爆炸,“炸”出了時間、空間和構成萬物的基本粒子。最初宇宙中只有氫和氦兩種元素,在引力的作用下聚集在一起,形成了第一代恒星。恒星在核聚變的過程中逐漸形成碳、氧、鐵等各種更重的元素;當核聚變的原料耗盡后,恒星由于抵抗不了引力而坍塌,發生劇烈的爆炸,這一過程中形成了重金屬元素。有這些重元素才有了能夠形成行星和生命的物質,最終在大約45億年前形成了地球,又通過億萬年的進化才有了我們人類。
科學使人類登上了萬物之靈的頂峰,所以人降生在這個世上,總要做點什么,讓這個世界更加美好;但又不能強求,自然的規律無法改變,再怎么強求,人類對于自然界而言仍然是渺小的。其實回想起來,我自己一路走來,確實是有意無意地在踐行這樣的原則。我小的時候,生活在一個非常和睦的家庭,父母對我的要求也很寬容。我喜歡放學后把作業帶到山上去寫,父母也不會把我抓回家去。高中畢業后考大學,我記得當時有過猶豫,我想報考物理專業,又怕學物理養不活家人。我父母說,沒關系,我們都有退休工資,按照你自己的興趣來就可以了。所以那時候我忽然發現,排除了功利的想法,抉擇其實很簡單,遵從自己的內心就好。
后來我到歐洲留學。有一年春天,我在奧地利維也納的實驗做完了,本該盡快趕到德國海德堡去籌建自己的實驗室,可我很留戀在多瑙河邊采摘薺菜的那一份愜意,于是就在維也納多待了一段時間。結果,在海德堡的實驗計劃被延后了,后續的一個重要實驗被別人先做了出來。當時,我有些懊惱,尤其是后來我發現在海德堡的內卡河邊其實也有薺菜。
但是,我很快就釋然了:相對悠閑一點,回到實驗室的效率反而會更高。科學研究即是如此,你費了大把力氣,可能什么也發現不了;也有可能你努力了半天,結果被別人捷足先登了,但是探索和努力的過程本身,已經是科學帶來的最大樂趣。
我想說的是,從容不迫的環境,其實是更加重要的。
有一次,我到阿爾卑斯山脈的一個大峽谷去旅行,在當地鄉村碰到一位80多歲、坐輪椅的老太太。她了解到我是從事量子隱形傳態研究的時候,脫口而出:“我知道你的研究工作,我讀過你們在《自然》上發表的論文,我盡力了,但是沒看懂。”一個坐輪椅的老太太,可能生活都無法自理,但仍然保持著對科學的興趣,這樣一種文化氛圍真是滋生大師、滋生深層次發現的極好土壤。
說了這么多,我想表達的科學或教育的價值,其實早在將近100年前梁啟超先生就已經告訴我們了。他認為,教育應分為知育、情育、意育三方面,知育要教到人不惑,情育要教到人不憂,意育要教到人不懼。那么我們現在來看,其實科學正是達到不惑、不憂、不懼的最好方法。